{ GHOST SCULPTURES }









{ Ten Fables , Ten Moth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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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捺霓喀与盐 }







一定有一些人,常常经过盐的身体,等你进入其中去看的时候,冷湖,没有物,但是却一片喧闹,目屎在一点恍惚之中安逸,盐也跟着一起说着响亮的玩笑话——捺霓喀。

捺霓喀,盐讲着这样的话,没有人听得懂。

“捺霓喀,你是来自哪个地方呢?地球吗?是哪一片湖泊让你感到厌倦了吗,你竟然能穿越七大洲八大洋,穿越群山和土壤的缝隙,来到这里,来到这个贫瘠的地狱里来,为什么呢?捺霓喀,你带着无可挽回的记忆,带着唯一的织物,你身上的水泥已经干硬了,成为一道解不开的锁。捺霓喀,你是谁,你听到了怎样的话语呢?它们对你施展了怎样的不公与冷漠,能让你如此坚定地背弃你的祖国和人民,却只是为了寻找捺霓喀吗?捺霓喀,你还记得你的母语吗,无论如何,我想你应该还记得那个词语吧,因为那个词语全世界都叫着一样的声调,妈妈。

捺霓喀,你是谁?“

盐讲着这样的话,没有人听得懂。

你带着这样或者那样的记忆——在所有人童年,总有黄昏来临的时候。在那个时候,一定要抓着身边的从记事起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它的名字叫盐。盐,我们一起给对岸那座山起一个名字吧,西游记里的花果山,你想去吗,那座山就叫花果山吧,你觉得好听吗?盐,我们来玩捉迷藏吧,我会藏在工厂背后的那个水泥搅拌机里,你要慢一点找到我哦。总有黄昏来临的时候,我躲在那个水泥搅拌机里,等着盐找到我,盐一定会来的。可黄昏来临后就是长夜,水泥搅拌机还会动起来吗。

如果水泥搅拌机永远废弃了,我就成为搅拌机里新的水泥,让我的肉成为水泥,成为粘合剂,成为建筑里永远呼吸着的肉,上蹿下跳的空气,除了偶尔路过的小狗留下的脚印,什么也无法改变我,雨也浇不湿我。

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总有一个巷子,怎么走也走不完。有一次,奇形怪状的动物一个接着一个地跑进那条巷子里,长着尖嘴的鲸鱼,肥胖的驴,有着蓝色牙齿的鸭子,变成一滩的黏糊糊老鼠在缓缓蠕动,还有一只拿着贝斯跑得飞快的树獭……真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动物,却又只是地球上的动物,费力跑来嘲笑人类贫瘠的想象力。总之它们或急或慢地把自己塞进那条巷子里,也不知道巷子尽头是什么在吸引着它们,盐和捺霓喀也被巷子尽头吸引进去。是欢愉吧,或者是诗吗?动物们需要诗歌,盐和捺霓喀也需要诗歌吗?

那么快去吧,用冷漠建造一座新的桥,一座结了冰的桥。捺霓喀,你不要担心,你还有盐呢。等你走过那座桥,便把盐撒在身后吧,让盐结束这一切,尽管我知道盐是你最好的朋友,但不要怀疑了,把盐撒在身后吧。

盐爱世人。

捺霓喀,你会得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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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三位昆虫朋友 }








我常常感觉有一些人不是人,而是一块墓石,压在我的心脏上头。但是与此同时,有一些比我的心脏更小的心脏跳动在墓石上头。我是一个人类,我有一些朋友。
现在这几位朋友正一字排开,站在我的面前。
稍等一下——(毛蝇麻烦你飞的时候安静一下,你挡着我和疯枯叶蝶对视了,你这样我们俩没法讲话,我总得和它打个友好礼貌的招呼吧。)
(清一下痰)
下面就由我为大家介绍一下这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们。

一、     我的毛蝇伙伴。
毛蝇是我的第一个伙伴。一切的野性必然有一个注定的缺口,野性是不可磨灭的细胞记忆,一往无前地向粪坑出发,寻找一个看似完整的缺口,从那里进入,进入腐烂的生命,进入腐殖质的草坪,在那里歇息,停留,吹牛拍马,我们在那里相遇。我在腐殖质里游泳,毛蝇在腐殖质里喝我的游泳水。谁先说的你好?腐殖质赠与我模凌两可的记忆,应该是我先说的你好吧。你好,毛蝇,你后背上的毛真好看,你在哪里做的美发?
毛蝇懒得理我,这个打招呼的方式太糟糕了,毛蝇才不是炫耀自己的毛的那种蝇呢。但是毛蝇其实很在乎自己的毛来的,毛蝇的族群没有一只蝇长毛,只有它长毛,长得还是红色的莫西干毛,像一个巨大的操纵杆横亘在它的两只眼睛之间。我伸出手,每拨动一下,它就眨一次眼睛。它空洞复杂的眼睛里,有无数个时钟,每眨一次眼睛,她的时钟就向前移动一步。在它眼睛的时钟里,我伸开我缱绻着的手臂,展开我天蓝色的心,搅动时针。在毛蝇眼睛的时钟里,我找到了我永恒的爱人。那根时针,在我的体内搅动,我们刺破时间。
但是这一切发生在腐殖质里,在腐殖质里发生的事都是徒劳的。时针会被腐蚀,长出菌丝,然后成为有机物融化在土壤里,没有人会记得这一切。起初我们试图延缓这一切的发生,但是人为的事物一定会消散。很快我们就先后离开了腐殖质河,永恒地离开了。

二、阁楼上的疯枯叶蝶。

我最好的朋友是疯枯叶蝶,和疯枯叶蝶见面的时候,它正在发疯,嘴里嘟嘟囔囔,把语言用来作为除了表达之外的所有意图,语言被它用来开花,用来浇水,用来喝咖啡,用来观看,用来唾弃,但就是不用语言来作为语言。于是所有人都说枯叶蝶不是枯叶蝶,而是疯枯叶蝶,毛蝇特别坚持这一点。但我和疯枯叶蝶的相遇与毛蝇不一样,我们用缄默来使用语言。
疯枯叶蝶带我去了一个我没去过的地方,一个无限宽阔但无限闭塞的空间,里面有一扇无法打开也无法被关上的窗户,一张无法睡觉也无法站立的床,一张无法写作也无法做瑜伽的桌子,还有一个不能用来跳舞的跳舞机,这是它的家。
我们坐在那张无法睡觉也无法站立的床上,继续保持缄默。
我问疯枯叶蝶要不要喝水,疯枯叶蝶摇了摇头,我问疯枯叶蝶要不要吃东西,疯枯叶蝶摇了摇头,我问疯枯叶蝶要不要生育,疯枯叶蝶摇了摇头。我问它的时候,它便摇头。我不问它的时候,它便如如不动。只有询问要不要的时候,它会摇头。上下摆动的频率让我想起浮标。我之后便尝试问它一些更为复杂的问题,例如:什么是语言?什么是我?什么是水?等我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它点了点头。
它开始点头了,我们的缄默结束了。我们面临的是沉重迟缓的告别,它的房间里人山人海,人类注视着它,人类享受这一场点头之交。
我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是疯枯叶蝶?

三、蓄水池里的绿藻。

毛迭至粘球藻鱼认为,自由意志是一种错觉。它见过本华,但我没见过,所以我打算不置可否一下,毛迭至粘藻鱼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它的生命根本就不是由它主导的,它的出生就是为了模仿。模仿从一个物种开始,到另外一个物种,到下一个物种结束。
毛迭至粘球藻依靠毛迭至粘球藻鱼生活,毛迭至粘藻鱼虽然被人类叫做鱼,但是却是一种昆虫,生活在蓄水池上空。毛迭至粘球藻也不是一种藻类,而是一种夏季开花传粉植物,毛迭至粘球藻的花蕊模仿雄性毛迭至粘球藻鱼的头部,吸引毛跌至粘球藻鱼前来进行交配。毛跌至粘球藻鱼交配的方式是头碰头跳交谊舞,据研究毛跌至粘球藻鱼是从人类身上习得的这种舞蹈已用于交配,但人类说是从蜜蜂身上学会的。节奏是蹦擦擦。总之这也是人类学界为其取名的原因之一,据说是因为二者的许多行为方式都雷同于人类耄耋之年的行为方式。
毛迭至粘球藻和我的关系不是特别好,我们只是出于某种共同的意义认识,我们截然不同。它反对人类是由神创造的这个说法,因为在它们的神话中,神的第七天创造的不是人类,而是毛球至粘球藻。但毛球至粘球藻鱼是第八天才被创造出来的,这让它更加反对神的存在。它的存在只是一个补丁,一次修复,一个为了改变毁坏而创造的毁坏。但我怀疑这一切毛球至粘球藻鱼说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赢得我的认同而搞出来的说辞,毛球至粘球藻鱼擅长辩论,话很多,我打辩论打不过它。政治家擅长搞破坏,毛球至粘球藻鱼就总是搞破坏。
它说它最近在试着往年轻了长,不再停留在耄耋之年,它正试图长到可以不被毛球至粘球藻的花蕊所欺骗。

拜托,总是搞到假的很难受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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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色鲱鱼 } 








她终于到了,这个仿佛不存在却又永恒存在的地方。银河系只是一条简单的丝带,她此刻正滑行在这条柔软的丝绸之上。她用最迅捷但最永恒的步调,以超过宇宙恒定光速的速度,双腿交替变换,身体前倾,目光炯炯。她脚上那双破旧的充满划痕黑洞般的冰刀,被一颗恒星照亮,反射出来,在在不存在的时间之后,将成为地球上一个平凡的夜空中跳跃着一闪而过的银色鲱鱼。


银色鲱鱼是这个溜冰场的管理员,它并未用心经营这个溜冰场,大部分的日子里,这里都少有人前来。但它不在意,它每天只是将在上午天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开着一辆红色的制冰车,将溜冰场的冰规整好,一圈又一圈。然后看着那些冰被冰刀划出一些或深或浅的印子,等待这些冰在夜晚太阳落下的时分化开来,潺潺的水流进那些沟壑中,再沿着这些沟壑一同消失不见。


她倒是常常前来这个溜冰场,通常那些划痕都是她的杰作。但她不说话,也不和银色鲱鱼说话,这家冰场离她家并不近,但她发现这是唯一一家不会有管理员贸然闯入的冰场,她可以不用在管理员到来时停下来,她可以不用停下来。自第一次体验过冰刀踩在冰上的触感之后,她就无法摆脱一种感觉:一种永远不会停下来的感觉。当一只脚还未完全花光力,另一只脚就会自然地补上来,向左,然后向右,随着力的深入,力会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即使她只是站在冰上,她也会自然地向前。


在未到过冰上之前,她的生活从不会发生这样的力,常常是她左右交替了无数次,但却仍然留在原地。咀嚼是这样,行走是这样,钱是这样,母亲的脊背与脸颊上淤青也是这样。她害怕这样的定律,在她小时侯,世界留给她的只有这样的定律,她的生长在贫瘠且炎热干旱的大地,没有冰的存在,只有一层又一层反复翻腾的热浪,山川抛下河流,自顾自地施展力。但在溜冰场里,她不被这样的力裹挟,她有些狡黠地匍匐在冰上,自顾自地施展只有在冰面上才能存在的力。


时间长了,她和银色鲱鱼之间也产生了丝线般缠绕的力。银色鲱鱼每天都坐在溜冰场的最高处,鸟瞰那些冰逐渐融化,有的时候银色鲱鱼也会看她,看着她在冰面上变得轻盈,一点点逐渐随着冰面一起融化,在银色鲱鱼眼里,一切都无可挽回地融化。它感到一种寂寥的颓败,白色的雾气逐渐在它眼里蔓延开来。溜冰场的圆圈太小了,银色鲱鱼想着。


于是有一天,她如往常一样在冰面上施展自己的力,一圈又一圈。银色鲱鱼走迟缓地上前去,打开它们之间的丝线,将她轻轻一推,只是施展了来自另一个方向上的力,她便往更远的方向上飞走了。没有任何预兆,她飞走了。溜冰场的圆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圆。她依旧在一个圆里,但她冰刀下的圆开始扩大,随着她的力变大,变得无限大,她仍旧在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地飞走了。


在无限的圆圈中,她已经不需要在施展任何力了,包括让她着迷的那种力,她不需要任何力就可以在这个圆中无限地循环,圆先是带她去到了奥林匹斯山,山顶上的冰像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鲸鱼骨,庞杂且深沉地缠绕住她的喉管。圆并未停留在山顶,圆仍然在继续扩大,成为木星的环,她在这道环中摔了一跤,但很快,圆就将她托举了起来,但她还未习惯这种感觉,她的冰刀鞋朝着虚空的方向,头发却仍在在圆中滑行,她感到自己向一艘巨大的船,似乎眼前的死亡就是一道冰山,似乎她正不可避免地朝着死亡滑行。


但没有关系,很快就结束了,很快她就可以重新使用她熟悉的力,将头和脚放到正确的位置,银河系就是一条柔软的丝绸,她将在这条丝绸上滑行,在没有物质的地方,只不过是浑然天成的舞步,没有任何力能与这条丝绸相比。

一定会结束的,一定会开始的。宇宙是一个圆。等到她飞累了,圆就是大地。丝绸在永恒里等待着她的到来,力不再停留在原地,人们会在地球上看到,一个平凡的夜晚,一定有一只跳跃着一闪而过的银色鲱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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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唔 }





老唔从没有离开过自己所在的地方,她出生在一个遥远的新世界。



老唔住的地方说是名叫新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小岛,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树木、淡水、食盐;也没有猴子、秃鹫、招财猫。



老唔她们家每天都会吃无一果子,这是一种红色的果子,晶莹剔透的外壳,内里柔软,没有果核,一按就会出汁,汁液黏稠。



老唔所在的小岛上人不多,新世界接纳不了太多的人。但是这些人并非被筛选的,而是被随机抽到的,如同二进制一般儿戏。但这就是新世界的常识,在新世界里,没有人再去追求真理,不合常理就是新世界唯一的真理。



老唔常常会感到荒谬,因为她总是记得一些旧世界的事情,小岛上的人把这些称之为胶乙,特指老唔记忆中的这些荒谬的对于旧世界的记忆。老唔很少说起胶乙的事情,只有过一次,是在一次吃了太多的无一果子之后,那次她家里人都出门参加狂欢了,只剩她一个人在家,她就开始不知节制地吃无一果子,结果吃得满脸通红、口干舌燥、摇摇晃晃,随便抓起一只秃鹫就开始谈论。胶乙们在被谈论的时候闭着眼睛、关上耳朵。老唔滔滔不绝地一个接着一个谈论,有的胶乙是金属货币,有的胶乙是膨胀着的香口胶(还未被戳破),有的胶乙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投机者。狂欢过后,秃鹫把老唔对胶乙的谈论传播到了整个新世界里,岛民们对此津津乐道,同时也就是在那次谈论之后,胶乙们发现被谈论他们会周身变成绿色,形成一种真正的果冻状物质,可以附着在无一果子上生长,不过这种状态持续不了多久,在下次狂欢到来之前,大家就已经把胶乙忘在一边了。所以胶乙们总是渴望被老唔再次谈论,总逼迫老唔再吃很多无一果子,一边逼迫一边渴望,这导致老唔对胶乙们恨的牙痒痒,因为胶乙们消解了她对无一果子的欲望。

但是今天老唔发不出任何声音,别说是诗句了,她连一个拟声词都发不出来,没有喊叫,没有呜咽。她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胶乙们前来,蜂拥而至,围绕在她的身边,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接着一个地爬上她的身体。扭曲成一群蚯蚓。


老唔的子宫膨胀了起来了,在今夜。生育前,老唔要让泥土包裹自己,以完成离开前最后的告解。


生育其实是有预兆的,岛上的秃鹫在一天前就排着队往海里跳,猴子们也抱着无一果子往海的边际游,招财猫们不停招手。老唔还一度站在岸边看着猴子游泳,看着他们游得越来越远,消失在光里,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老唔撇去身上楼的碎片,走到屋外。才知道不止她一个人快生育了,整座岛上的子宫也在膨胀,支离破碎。整座岛都正在快临盆前的状态。并且这座岛正在不断裂开,裂成越来越多的锋利碎片,插入到干涸的大地里去。


老唔看着正在裂开的小岛,毫无表情,脸上一片贫瘠,甚至还没有她吃无一果子时的表情丰满。大地正好在她面前裂成一道狭窄的缝隙,刚好将她送了进去。


大地下面是蜂窝状的道路,密密麻麻的分叉,丝线建造起这些道路。老唔掉了进去,轻轻地,轻轻地就撞断了那些看似坚硬的丝状物,他们将老唔包裹起来,永不破茧的蝉。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唔感到自己正被一种冰冷且充满盐分的物体包围,灌入她的躯干,灌入她的鼻腔,灌入她的耳朵,将她缓慢地托起。她的脑袋,子宫和丝线缠绕在一起。在被托起的同时,她也正托起一个宇宙中最重的物体,一座小岛,一个新世界。



很快,她便被冰冷且充满盐分的物体托举到了边缘,她知道远处的平面没有尽头,她知道自己将永远地托举和被托举。


岛上热闹,拥挤,无知,宽容,晶莹剔透,歌舞升平。一个季度一次狂欢,人们爱吃无一果子,人们只吃无一果子。

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树木、淡水、食盐;没有猴子、秃鹫、招财猫;没有胶乙,也没有老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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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恒冰冻厂 }





一、  妈妈



    我很早以前就来过这里。

    寒冷、血液、内脏、钢铁…他们像我一样蜷缩在黑暗里面,我的手指触摸到一些物体,但我没有感觉,我没有任何感觉,任何应该有的感觉,比如肌肉组织的陷落,血液凝固时粘稠的流动…我已经无法分辨,无法看见。我知道这是一种信号,我的生命正在消失的信号。明天,后天?或者一个月,一年后,人们将会发现这个信号,这个由宇宙深处1/2的地方发出的信号,我的身体将会变得比石头更加坚硬,这就是我们的信物,我要送给我生命里唯一的神,所以我必须先挺过今天。

    我必须回想起我第一次来到冰冻厂的那天。确切地说,是我儿子请求我来的。儿子是我将我全部的生命力倾注进他的身体内完成的艺术品,世间仅此一件。他将会有比所有人都光明的前程。他将会站在这座城市最高的楼上,俯瞰嘈杂的灯光,那些灯光光明得足以掩盖所有的黑暗,包括我所在的这片黑暗,我是自愿跳进这片黑暗中的(更正一下,其实我一直都在里面,并没有跳进去一说)。儿子从小就喜欢一切具有生命力的昆虫,他会将他们豢养起来,他的花园里有太多这样的动物,蜱虫、苍蝇、蚊子、瓢虫、蚂蚁…我记不太清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喜欢缺胳膊少腿的昆虫,一旦它们的身体出现任何变故,他就会将其驱逐出他的花园。我认可这一点。

    我看到有火焰在我的身体里燃烧。我向来喜欢夏天,夏天会脱去我的外套,让我得以呼吸到一些咸湿的空气。我的身体散发着雾气,白茫茫的大地。我要在大地上奔跑,我一度丧失了这个本能,今天我终于可以重重的踏下脚步,身后留下是一片延绵的脚印,与地平线纠缠在一起,我知道这个景象应该很美,但我绝对不会转身。

    我曾在床上躺了三年,陪伴我的除了褥疮就是总是被我的尿液浸湿的床单,我是一块生锈透了的铁,一碰就碎,与其被时间击碎,还不如让我亲手制造出来的完美艺术品捏碎,我相信他的驱逐是神圣的,是无差别的,世间万物合一,我也是其中一个。这的确是非常令我骄傲的事情,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所做的完美选择。

    眼前的雾气越来越重了,肉寻找的不止是肉,冰冷碾过我,洗净我的血液,夏日曾经很盛大,我要让水滴落在我头上,锋利的剑。

    儿子,你还记得吗?在你出生的那个夏日,南方有石榴花正在开放,信天翁费力穿过我们的城市,却忘记了他们原本的巢穴。你指着那些信天翁问我,他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我回答不上来。但我现在依旧回答不了,但他们不会应该再记得雏鸟了,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他们知道自己不会再记得那只雏鸟但仍然要飞走呢?

     我不会让你和冰冷的尸体呆上一整夜,我不会让你接受这样的恐惧。所以在你关上冰冻厂大门的那一刻,我朝你呐喊了,我责骂你,攻击你,唾弃你。因为我不想让你感到和我同等的恐惧。恐惧会吞噬你的灵魂,是数以万计的飞蛾,他们会蜂拥而上遮挡住你的光明。

     请你原谅我,我是绝对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最后,bwv1080,请在我的葬礼上演奏这首歌,在1/2的那个时间。




二、  儿子



    好的妈妈,我知道了。我现在要去上小号吹奏课,老师说我要先从西班牙斗牛曲吹起,不过我不记得我有见过信天翁,我们的城市不会有信天翁。不过谢谢你,你是一位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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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的正午 }






只要你在当天的正午,数清楚那颗苹果树上的果实的数量后,翻开你手里的那本书里和苹果树上的数量等同的那一页,你就可以得到一句箴言。

这是:“一句箴言。”

在当天的正午,太阳光会透过这个山洞的空隙,偷溜进的泉水中。妇人的后背成为山峦,胸口成为雕塑。小腿肚上的汗毛,如树干上的枝桠般兀自生长。这根破旧的朽木,没有暮春,只有火光。

当天的正午,朽木干枯,火光萦绕,明暗相沸。眼耳口鼻身,皆无无明。

在这个当天的下午,世界在下雨,一片蘑菇云游荡在这座城市的上空。一片蘑菇云定居在这座城市的上空,世界是一片废墟。

四处散落的石块,裸露的钢筋,冒着黑烟的树干,惨死的幽灵。有一个悲伤的妇人匍匐在高耸着的石头块上,正以她此生最用力的姿势挖开石块,沉重的石块,还有一些黑色塑料漂浮在半空中,轻巧地下落,停在她的头发丝上。妇人挖了许久,天色逐渐暗沉,月光随着塑料一同下落,映照出妇人的脸——一张世界上最疲惫最绝望的脸,没有人见过那样的眼睛,如同黑色塑料一般深不见底的眼睛,已毫无光明。月光顺着她眼睛里映照出的东西望过去,是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被钢筋径直地穿过手臂的骨头。手臂之下没有身体,只有这只手臂,这只钢筋手臂,是世界上最坚硬的手臂,它可以如此锋利以至于轻易地就切碎了一个妇人的灵魂,一个人类的灵魂。

一只手臂,如蘑菇云,如露水,如火光,如眼耳口鼻身,如生,如死,如无意识界,如无无明。

在生与死的明暗交沸处,月光站在高处,手捧着枯木的树干,凝视着眼前的妇人。

妇人问:我何辜?月光答:枯木何辜,手臂亦何辜,它亦不知。

妇人股栗,继而妄想抓住月光,但冥冥何所契。

然而,一切都是虚妄,手臂亦何辜,手臂未曾知晓自己是妇人的孩子,世界从未知晓人类的重量。战争是用不逢春的枯木,无人幸免于难。一切都是虚妄,都是不可言说之语,众鸟飞逝,风狂怒而积,雷电舞蹈,无人幸免于难。

在当天的正午,全部的风积聚在此刻,雷电脱去衣裳,开始跳裸身的神秘舞蹈,下雨了,让雨滴淋在钢筋的手臂上,淋在黑色塑料上,淋在妇人的发丝之上。

下雨了,让雨淋在那些懦弱的年轻人头上,淋在我们疲软的皮肤上。

在当天的正午,让雨淋在我们身上,山就会从我们皮肤里生长出来,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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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  }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院子,跨过衰败的土墙与铁锈的管道,我停在一支没有那么漂亮的玫瑰旁。

    用力拔草,将他周围的杂草围成一个新的圈。

    这些杂草们本应该有自己的名字,不过在今天,他们对于我并没有任何用处,于是他们就丢失了自己的名字,杂草。

    而玫瑰不一样,玫瑰有自己的名字,这是这片院子里唯一有自己名字的植株。很惭愧,我并不认得他,就像他也并不认得我的名字一样。

    算了,我心想,那就永远不认识好了。

    话虽这么说啦,我还是拉起了他的手,因为周围并没有任何一颗别的植物比他更漂亮,即使他也不过尔尔,但我向来宽容。

    于是我向他诉说我的太阳,土壤和政治立场,我是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而他却是玫瑰地下党的领导者之一。不可能,我不可能像他一样,我要坚信我的立场,我要逃离缅甸和中国的边界,我不可能帮他举起他的花蕊。

    但我还是死死地盯着他的花蕊,那是他身体最好看的部分,坚挺而脆弱,不敢碰,我认为那很容易断。

    他啥也不说,继续自顾自地举着他的花蕊。

    我没忍住,走上前去,花粉落在我的鼻腔里。我花粉过敏,打了一个剧烈的喷嚏,他的花粉又重新从我的鼻腔里逃出来,飞到离我很远的地方。


    我找了很久,最终在金边找到了花蕊的残片。

    我选择在金边和他生活在一起,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们度过了生命里最美好的三年,他拉着我,我们在边境线上跳舞。他逃亡,于是我追着他,在国境线上做爱。偶尔做菜,从山里捡来绿色的野菜,淋上在做爱时收集的汗水,拌一拌,大口吃下。


    可惜他总是高举着花蕊,他的花粉总是飘向别处,在我不在的地方被其他人捡到。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样打一个剧烈的喷嚏。他被很多人吸进身体里,然后重新消化。

    于是我们经历了一场染料的战争,所有人都爱上了他身体的颜色,想要染在自己的身上。战争来临的时候,他的身体成为了最重要的染料,割裂成十八块,散落在国境线上,染上他身体颜色的人们欢呼雀跃,在国境线上跳舞,做爱,吃红色的野菜,干瘪无味。


    我被迫离开了曾经和他生活的地方,度过了我生命中另外的三年。

    三年后,他又重新出现,寄来一张照片,内容是一条银质的项链。在信中问我:好不好看,我特意选的。他在信里喋喋不休,我已经没耐心看完。那张照片里的项链放在一片绿的发慌的烂菜叶子上。

    我转过头,对房间另一头的人说,看见没这就是生活的真相。房间另一头的人说,哈麻批。

    一分钟后,我又打了一个剧烈的喷嚏,但房间里并没有任何玫瑰。房间另一头的人冷笑着说了声,哈麻批,你看嘛,这才是生活的真相。

     信里最底下是他现在的照片,我现在无法看着他的脸,他的花瓣全部凋零,满口烂牙,黝黑坑洼的脸,世界上最丑陋的脸,再多看一秒对我来说都比死亡更难熬。


    这朵花叫什么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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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草动物}






一、「诞生 」

塔洛马蒂(Taroumati):中东多神教六大恶魔之一。名字意思是「背教」的女恶魔。潜伏在人心之中。



    在四下无人的沙漠腹地,有一片绿洲。

    戈壁围成的高地里生长着一些五米高的树木,湿漉漉的晨露,是人类眼球充血后的颜色,露水顺着树干下落。一只硕鼠,它正奋力且迅捷地穿过这片树林,硕鼠的胡须摩挲着树干,血红的水滴落在硕鼠的头顶,散落成透明的晶体碎块,硕鼠警惕地审视四周,很快又消失不见。

    一次不祥之兆。

    一阵呜咽。

    一个女人。

    一个残破得如同枯叶一样的女人,但她却有一双完整具体的眼睛,这是一双由湖水建造而成的眼睛,湖水就是天空,天空就是大地,大地就是神明,这双眼睛是塔洛马蒂赠与她的礼物。此时她正行走在这片沙漠戈壁的绿洲中,她没有双腿,但她行走的速度却比那只硕鼠还要快速。她停在一颗濒临干枯的树木旁,树木的血管正费力挣脱地心引力往上流动,这颗树的全部生命都集中在顶端的果子上。她用头发摘下那颗果子,喂进嘴里。

    任何时刻,她都不是一个残缺的、毫无魅力的女人,她是她自己的救世主,更是她自己的造物主,是天上掉下的云朵,地上残破的星星,是火花,是花蕾,也是摧枯拉朽的动物尸体和爬满蛆虫的果子。她只有她自己,她是她自己唯一的存在。

    自塔洛马蒂来到了她的眼里,已经过去了二十八年。

    她也不是自出生就独自一人的,母亲生下她的时候,四周寂静无声,她出生时没有发出一句哭声,只有沉闷的呼吸声。她的母亲有一对干瘪的乳房,她从不肯吸食。母亲在她出生后身体越来越差,她六岁时便参加了母亲的葬礼,在一个阴翳的雨天。

    她母亲的葬礼极为肃穆,人们围在她的尸体旁,摘下母亲死亡那天盛开得最鲜活的那朵花,将这朵花放在她的身体上,从额头到脚趾,铺满了细碎的花瓣。母亲那双干瘪的乳房,终于在死后被人们用鲜花填满。人们用目光逼迫她发出哭声,用唾沫敲击她的身体。但即便如此,在这场葬礼上她也没有留下任何眼泪,只有更加沉闷的呼吸声。

    她是这片绿洲的不祥之兆。

    她是塔洛马蒂唯一的朋友,她的诞生当然是一次不祥之兆。


   

二、「休魔」


“我们无从得知因果之间的关系,只能得知某些事物总是会连结在一起,而这些事物在过去的经验里又是从不曾分开过的。我们并不能看透连结这些事物背后的理性为何,我们只能观察到这些事物的本身,并且发现这些事物总是透过一种经常的连结而被我们在想像中归类。”(Hume, 1740: 93)

    苦难有其自己的历史,人们通常会将苦难进行归类,然后满心欢喜地等待一场热情的苦难盛宴。苦难不过只是让果子成熟得更快的一种汁液,通常是绿色,但红色的也不少。然而,她所经历的并非任何已经被归类的苦难,黑色,粘稠,但生机勃勃。

    原因是她总是在出错。

    第一件错误的来源是河水,她曾一度将绿洲的河水变成了黑色。那年遇上了绿洲干旱,好几个月没有下雨,那些巨大的树木已经不结果子,人们感到困惑却又毫无办法,因为通常越是这样的时候树木的果子反而会因为苦难的滋养而长得更加丰盈。她将自己的眼泪和汗水收集起来,注入干枯的河水中央,但她不知道的是,当液体注入河水的那一瞬间,塔洛马蒂就出现了。她身上收集起来的那些透明的液体变成了黑色。黑河环绕绿洲,树木终于结出巨大的果子,苦涩而丰盈,这片绿洲从此拥有了生生不息的河流。人们不爱吃苦,就怀念过去那些由苦难滋养而成的甜美果子,于是筑起围墙,阻隔来自黑河的河水,也阻隔她的踪迹。

    第二件错误的来源是太阳,愧疚在她在创造了黑河之后一直犹如幽魂一般地跟随着她,她想如果她将干旱永久除去,这样人们或许就能原谅她和她创造的那条黑河。有一天她抬头直视太阳,阳光穿过她的眼睛,进入她的血液里,不间断地灼烧。她忍受着灼烧,让太阳全数进入她的体内,她只想要自己吸收这一切,这样,太阳就不会再灼烧到大地上了。太阳消失了,成为了一个光点,一个无限小的点,月亮轻而易举就占据了绿洲的整片天空。当永恒的黑夜来临,她成为唯一能照耀大地的光。

    她被驱逐出这片绿洲,这一切来得如此迅捷,她的脸成为肖像,人们说出她的名字,那个即使刻在石头上也轻盈瘦长的名字,咬牙切齿。人们的恨意如此深远绵长,如同这片腐叶铺就而成的森林,她发出的白沉寂地闪烁着着,和萤火虫求偶的光处在同一个频率,却不能被看见。

    想不起来…人们已经想不起来。那个和瘟疫灾难等同的名字,人们如何将自己与她区分开来?人们如何懂得重建这片没有干净的水流与太阳的土地?人们是全然无知的,人们期待救世主,但亮光早就已经舍弃人们而去。于是人们如同舍弃她时一样,舍弃了这里。

    绿洲成为了坟地,一片坟地就是一片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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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与普通人 }






    天才的幽灵雕像编号为00319602876

    普通人的幽灵雕像编号为00319602867



    一辆正在燃烧殆尽的列车正停在这块大石头后面,铁皮烧焦过后呈现一种诡异的猩红色,这是一辆来自湖水中间的列车,这是一辆历史之外的列车。天才的身体被燃烧殆尽,她正飘荡在列车上空,来来回回,就是不舍得往外走。

    此刻,有什么正在吹走,有什么正在被遗忘。

直到普通人走过来,像气球一样将她拉下来,回到正在燃烧的列车中,二人正襟危坐。



    以下是天才和普通人对话



    普通人:“天才,您好。”

    天才:“普通人,您好。不过你一般都这么称呼别人吗?我感到被冒犯”

    普通人:“有什么可被冒犯的呢?您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是必然存在的吗。”

    天才:“当然。我就是必然存在着的。”

    普通人:“不是,你只是因为被记住了,被我,以天才的名义。”

    天才:“哈哈,以天才的名义,这是你今天讲的最好笑到的笑话,对此我必须感谢你。从一数到十谁不会,我只是长了一个快速处理器在脑子里,随便拉一个人连接一个脑机接口就能超过我,不对,不是超过,是吞噬。”

    普通人:“那是之后的事了,至少目前,我和你都会因此感到快乐,多好啊!超越平凡人的智慧!……”

    天才:“打断一下,感到快乐的只有你,别带上我。感到快乐,很遥远的事情了,上一次感到快乐还是见到一个在沼泽地用泥洗澡的女人,她摇摆的乳房让我想到那天早上吃的软到令人恶心的麦片,我前一晚被它遗忘了,那天早上才被它想起来。”

    普通人:“难以置信,你居然对女人有兴趣。”

    天才:“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对男人有兴趣?或者至少是个无性恋?再不济也是对塑胶衣、眼镜、鲨鱼、石头、呕吐物有性欲才符合你对我天才的设想?”

    普通人:“没有那么夸张…不过你举的这些例子的确听起来还不错。”

    天才:“女人的乳房那么好看,谁不喜欢。”

    普通人:“我就不喜欢。”

    天才:“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爬过山,它们很相似的。等你翻过几座山,看到山峦里面的溪水,你就必定会喜欢乳房。有贫瘠的山和贫瘠的乳房,也有富饶的山和富饶的乳房。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乳房,正如没有完全相同的愚蠢一样。”

    普通人:“乳房都长的差不多,愚蠢也都差不多”

    天才:“你的愚蠢倒是蠢得很常见。”

    普通人:“你说我蠢我不爱听,但常见我倒是挺爱听的。”

    天才:“我恰恰相反。”

    普通人:“……”

    天才:“我们好像在使用不同的语言说话。”

    普通人:“不都是中文吗,您对中文有什么看法?”

    天才:“我不懂语言,我的脑子处理器擅长处理数字,离开了数字我就什么都不懂,您刚才说话嘴巴动了29下,但我通常会控制在10下之内,我们使用的是不同的语言。”

    普通人:“我理解不了您这么做的意义。”

    天才:“不是我非要这么做,是我只会这个。”

    普通人:“我理解不了。”

    天才:“所以我说我什么也不是,我只会这样干。我渴望在我自己身上创造苦难,只有苦难才可以打破我的僵局,只有悲剧在我身上发生,我才能有感觉。”

    普通人:“啥感觉?”

    天才:“使用同样的语言的感觉。”

    普通人:“别,千万别。您必须不和我使用同样的语言,我们才能交流。”

    天才:“不行啊,我必须站在苦难里,即使不是为了和你使用同样的语言,我也要站在苦难里。”

    普通人:“你就那么喜欢元叙事啊…”

    天才:“我需要找到真理啊!”

    普通人:“啥是真理啊?”

    天才:“……”

    普通人:“没听懂,到底啥是真理啊?”

    天才:“22jsibgydxgaiwnia`l;s..s;hdbzxbxicbwi.;[z;.s;apjxNnklxn”

    普通人:“哦。”

    天才:“还是听不懂?唉,所以这就是我要找到和你们一样的语言原因!”

    普通人:“听懂了”

    天才:“真的?”

    普通人:“嗯。”

    天才:“那你翻译一下”

    普通人:“你的意思就是,真理就是没有真理。”

    天才:“这是你们的语言吗?”

    普通人:“我们的语言是有影子的,而且我们语言里的影子通常是乳房的形状。”

    天才:“乳房!你们的语言真是精妙。我必须学会你们的语言。”

    普通人:“祝你早日成功”

    天才:“我得赶紧去经历苦难了,在这之前我需要先经历几个乳房!啊我迫不及待了。”

    普通人:“祝你早日成功!”

    天才:“普通人,再见!记住了!我热爱乳房!”

    普通人:“再见!”



    燃烧着的列车重新发动汽笛,往天上飘走。带着漂浮的灰尘、海中的盐、枯萎的花瓣和正在燃烧的纸张,带着一些在远方的人们,带着漫长的悲悯与衰退。历史的真相是抽象的几何图案,天才所追寻的答案依旧在地狱朝它挥手,大地的盐分急需找回他们各自的路径。

    普通人的墓碑诞生在昨天,但是普通人却诞生在今天。



    普通人对天才说:“祝你的发条永远不停,祝提着你的线永远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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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方块里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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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黑色的方块,一个黑色的方块状的鬼东西在摇曳。一个黑色方块,没有命定的出口与道路。在一个间隙里,偶尔会有别的东西路过,穿越迷宫,它来自何方,它又为何会发出这样嘭嘭的响声呢。

砰砰砰,簌簌。有什么人在试图磨平这个方块?有什么人在试图将粗糙的方块变得光滑?

而又是什么人正寄居在这个黑色的方块之中。在一个坚固的黑色方块内部,试图用蛮力凿开一扇窗户?

是的,就是我—我正在这个黑色方块之中。谁将我关进这个暗淡无光的黑色方块之中,我是冷淡的红莲色,仅以微弱的自身发出的光才得以看到一点这里的形状。向前方看看,我的正前方有一个灶台。喑哑的灶台,从不开火。



呼呼,幸好这里面还有一个灶台。里面藏着一只松鼠,我现在需要一块姜,松鼠肉很酸。



啊啊,这里没有姜,所以我一定要去黑色方块外面,要去找一块姜,不然松鼠肉会很酸。



模糊的墙壁,是闪电的延伸,而我要将这个黑色的方块凿开一扇窗户!我深知语言的力量可以凿开一扇窗户,语言就是我的刀,我的盾,我的剑在挥动,我的逐渐衰退的记忆…越来越亮,还是越来越暗呢,手臂很酸,像一只松鼠在舞动。

语言是一只松鼠在进行舞蹈表演,在一个黑色方块的内部螺旋上升,互相流动。在挥剑时必然要保持平衡,不关注记忆和未来的线条。爱。作为一个闯入者,如何挥剑是一个无解的至高难题,将自我与他人的联系切割成企鹅的形状,然后高屋建瓴。有纯洁至善的记忆要完成。但完成后,要向企鹅说再见。



凿开这一扇窗户后,我迫不及待要往外面看了。这是一扇企鹅形状的窗户,窗户有南极的气味。我迫不及待要看到一朵偶然飘过来的云朵,我以为黑色方块的外面的敲门人会是风尘仆仆的旅人,救世主,王子,蚁后,蜂王浆。但眼前的是纯粹幻想之外的实物,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黑棉布料像一条流动的蛇一样挂在她的身上,像脱离了重力般下一秒就会溜走似的挂在她的身上。她举着牌子,只是颓丧地坐在那里:“我很饿。” 她说,她太饿了。她看起来真的很饿,黑色的头巾遮住了她的脸,只有一双眼睛。她浑身上下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对食物的渴望,这种渴望悬挂在她的黑棉布料上,将她钉在了这里。现在我只差一块姜就能做完这顿饭了。



我没有别的东西能够给她的,于是我邀请她进来一起吃饭,没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了。但你等等,我还要加一块姜进去,否则你会因为难吃而吐掉的,松鼠肉很酸。我让她等等我,我得出去找一块姜。

深呼吸,呼吸是世界流经了我的身体。呼吸可以让我的身体变成一颗树,伸出枝桠,就可以延伸到这个小小的窗户的外面。

还没能完成呼吸的过程!她就伸出长长的手臂带走了我的松鼠肉,好长的手臂呀,如同一个长歪了的枝桠,她比我率先成为了一颗树。然后她一口吞了下去。

还没有加姜!她怎么吃得下去的?

是不是很难吃,我问她,我觉得好抱歉,没能让她吃到好吃的松鼠肉。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摇头的含义是什么,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呢?或者是更复杂的滋味,就像战争一样的复杂?或者是更简单的难吃,就像战争一样的简单?我们根本就不是战友。换句话说,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战友,因为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我觉得我误解她了,她从来就没有敲打过这个黑色方块,她从未有一过一刻想要将这个方块变成圆形的愿望。那么是谁在敲呢?我深知语言的力量足以穿透一个人的灵魂,所以我保持缄默,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缄默。所以和她对话时,我绝对不会以一个人类的模样出现,而是一颗树。可惜她并不会这么想,当她看到我是一颗树时,她选择了不与树对话,因为她并不相信语言也足以穿透一颗树的灵魂。



窗户外面天气很差,并且应该会更差,天空只剩下乌云,乌云下成群结对的人路过,那是活生生的人还是工蚁们的祭典?她们都像她一样地饥饿,并且会越来越饿,越来越绝望的饿下去。越来越饿,所以她们的时间只是一条线,一条向下的线。她们不再将时间看作一个圆形,如同她们不再(或从未)将这个黑色方块变成圆形。她们只是绕着黑色方块的外部,往下走,然后再右转,或者向左转,一次又一次,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地成为环绕着,一直走下去。



但她是英雄,她吞下了酸的松鼠肉,不抱怨地吞了下去。有一整个黑色方块在她的胃里,她也不会再感到饥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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